遮挡不住烈日的残垣断壁中，半昏迷的小女孩躺在石块上，浑身发热却冒不出一丝汗水。全身仿佛置身于火焰中，每咳一声都会感觉到喉咙的灼痛感，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头疼。
“我给你带食物来了喔。”
断掉一臂的瘦弱中年男人踉跄地走过来。他手中端着碗，碗中的东西与其说是食物，直接点说就是各种沙漠爬虫的烤焦尸体。
外面一点食物或水都没有，只有令人绝望的无尽沙漠。这对父女本来是跟着大队伍准备离开沙漠的，然而途中却因为小女孩的病以及食物的匮乏而被抛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带着女儿离开，这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可怜命运。
但这怪不了谁，他们在途中也抛下过许多人。
“爸爸……”
小女孩的声音嘶哑，她勉强地睁开眼后坐起身，对男人露出无力的笑容。那一头原本很美的紫色长发却因为干燥而流失生机，变得凌乱而僵硬。
“真是抱歉，爸爸只能给你带来这种东西。不过只要吃下去就不会觉得饿了，稍微忍忍。”
小女孩点了点头，看到了父亲带来的食物后笑容变得苦涩，不禁像咽下刀片般咽了一口口水。
没有过多的挣扎，她伸出手拽出其中一只蜥蜴，塞入嘴巴，扭曲着脸咀嚼着。
……
呕——咳咳咳咳咳——！！
每一声咳嗽都疼痛如刀割，划在小女孩的喉咙，也划在男人心中。
小女孩刚要咽下却忍不住吐了出来，这除了难以接受的味道之外，还与她的身体状况有关，比起食物，小女孩现在更希望喝口水。
男人急忙扶住小女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还好吧？果然难以下咽吗？”
小女孩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爸爸……对不起、我……”
“是爸爸说对不起才对，其实、其实爸爸在跟你开玩笑呢，这些东西是给爸爸自己吃的。因为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给你找更好吃的啊。”
说完，男人象征性地抓起一把“食物”往嘴里塞，咀嚼了几下后立刻咽下去。
“你先休息一会，等爸爸回来。爸爸会给你带水来，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嗯，那爸爸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的。”
小女孩面露笑容，满怀期待地目送父亲离开。
随后她无力地挪动身子躺了下去，到了睡梦中依然在等着父亲回来。
她等着……
等着……
等到了生命了尽头还在等着。
可她在梦中也没能等到父亲的归来。
天真的小女孩不懂得抱怨世界，只知道是自己的「挑食」害得父亲一去不复返。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胃口能好点，能当着父亲的面开开心心地吃下任何东西，无论多少……
这对父女只是久远时代的无数受害者之一，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魔法变革第三十五年
*
「当她醒来之时，这已经不再是她的记忆，而是一个似乎很遥远的梦。
」
*
微风夹杂着炊烟的香味吹来，漏过窗口流淌在地面上的大片夕阳将屋内渲染成橙黄色。与屋外那熙熙攘攘的气氛相比，只有夕阳作伴的屋内显得特别冷清。
很庆幸「溢魔症」没有影响到这类不依赖魔法的人群的生活，又迎来一个田园生活里普通又悠哉的傍晚。
可耶从睡梦中醒来，用小小却带着点婴儿肥的手掌慵懒地抹着粉嫩的脸蛋。就在意识稍微清晰时，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刚醒来时，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迟迟没有在耳边响起，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
现在往眼前环视半圈后，她发现屋子里只留下自己一人，月霓与薇恩在她熟睡的时候不知所踪。桌子上留下一本打开的书，仿佛在说着这两人离开得有多仓促。
这让可耶在心中有点慌张，之所以还没有达到急哭的程度，是因为她还能感觉到月霓的气息就在附近。
不过到底去哪儿了呢？越是在附近，可耶越无法靠着气息分清方向。
“月霓大人……？”
可耶怯怯地喊了一声，见到屋里没人回应，她彻底放下了对这屋子的最后一丝留恋，将外衣留了下来。
一打开门，喧闹如同浪水一样涌进屋子，但这样的喧闹和闹市不同。如果把闹市比作大海，那这里只是一条潺潺的溪流，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中的悠闲。
一群追逐着竹球的小孩在门口经过，摔倒了也来不及哭，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追上去。此时的大人们以男性居多，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随处堆放的石堆上闲聊，天气不算热，但男人们却裸着上身，拿着扇子摇呀摇的，似乎想把一天下来累积的疲惫赶走。
熙熙攘攘的人们随时会因为一声声“晚饭好了”而渐渐散去，然后在晚饭过后又聚在一起，直到深夜。
可耶融不进这种气氛，只顾着四处探寻月霓的身影，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可耶~要不要来一起玩？”
“……”
那群小孩对可耶挥着手，而可耶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地越走越远，就连四处游离的视线也没往那儿看。
“可耶！你在找黑马尾姐姐吗？我看见她刚刚和薇恩姐一起往后面的小树林去了！”
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说着令人在意的话，可耶回过头看到了莉塔，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随后头也不回地朝那个方向离去。
可刚走了几步，可耶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停下来又回过头，像缩成一团的兔子似的笨拙地鞠了一躬。
“谢谢。”
可耶以平常说话的音量如此说着。
虽然不知道远处的莉塔能不能听见，但她肯定能看见可耶这个令人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的可爱举动，莉塔的反应确实如此。
随后，可耶毫不犹豫地朝着莉塔所说的那片树林走去，那是与来到这里时所走的路相对的方向。
原本肆意延伸的树林地带却意犹未尽地被高耸的城墙一分为二，其中大半部分在城外“圈养”着魔种，在城内只剩下一小部分。
不知道当初先有这面巨大的城墙，还是先有这片树林的。不过想到这里是最不该受到魔种摧残的粮食生产地，那么情况应该是后者吧。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里明明与城墙比邻，却几乎不存在被破坏的痕迹。要知道魔种消退才没过几天，就算残局收拾得再怎样迅速也不可能是这幅毫发无损的模样。
难道这里都未曾遭到魔种的袭击吗？
没错，而且这一点早就被人注意到了，不止是这里，就连大部分没有城墙保护的城外小村庄也同样很少受到魔种的针对性袭击。
仿佛在魔种眼里，这么一个村庄的诱惑力都比不过一个在森林中游荡的猎魔人或士兵。
如此一想，便涉及到魔种选择的袭击目标的因素了。
教会对此勉强地给出「种植庄稼会受到神明的庇护」这样的解释，并借此机会以神的名义大肆鼓励种植业。
那么种植庄稼真的会得到神明的庇护吗？当然不会，这种事完全看魔种的心情，只不过相比之下少了些针对性而已。
这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看来这其中还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总之现在，这被分割剩下的小树林里并不存在所谓的魔种。如果出现的话，估计会成为某只萝莉的腹中餐，她现在可饿着呢。
暮色被城墙挡住了大半，树林外流淌着蜂蜜一样的夕阳，而树林中却一片昏暗，树木仿佛变成扭曲着身体的巨大妖怪，风声也有着呼吸节奏地一起一伏，令人背脊发凉。
可耶出门时把外衣落在屋子里，现在穿的是一件皱边的白色吊带上衣以及粉紫色的灯笼短裤。露出来的不管是手臂还是脚腕，都肉嘟嘟得让人忍不住去捏几下。
默默地在树林中走了好一会，她对于这些「妖怪」的威吓毫不在意，不过身上不知何时粘着些许碎叶，让她显得有些狼狈。
“为什么会这样——！！！？”
鸟儿啪啦啪啦地被惊飞，还没看见月霓的身影，大呼小叫的声音反倒先传过来。
可耶朝着声音的方向又径直地走了一小段路，总算看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她看见了正抓着薇恩肩膀不断摇晃的月霓。能把月霓刺激成这个样子，看来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时手足无措的薇恩开口了。
“月霓，请…请冷静一点。这种事、这种事……”
“这种事是骗人的对吧？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反人类的设定存在！？我承认我在听课打瞌睡不对，但也不能这么对待我啊。我要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月霓说完，松开了抓着薇恩肩膀的双手，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在可耶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霓在薇恩讲解魔法知识的时候睡着了，而薇恩当时不忍心叫醒她，于是找来一本书开始静静地翻着，等到她自然醒。
翻书的声音对月霓而言无疑也是一首催眠曲，不过由于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而养成的警觉意识，她总会隔着一段时间朦胧地睁开眼睛。
而第一次睁开眼睛后的她便不继续睡，趁着时间还早，而且并非在枯燥的课堂上，她开始请求薇恩立刻教她魔法。
薇恩在提出前往附近的小树林练习魔法的建议后，连给书附上书签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被月霓拉走了。
当时的可耶正熟睡着，被离开之前的月霓一顿安抚后更沉浸于睡梦中。接下来，二人来到了后面的树林中，开始魔法的第一次练习。
不停夸着海口的月霓绝对想不到身为勇者的自己居然会迎来这样的残酷现实。
这是极其少见的——魔法绝缘体！也就是说，月霓完全使用不了魔法，不是天赋太低，而是根本没有天赋！
这就是月霓从小下午到傍晚尝试了好几百遍而一直不变的结果。
“实在抱歉！那个……月霓真的、像这种完全感知不到魔力波动的情况，基本等于与魔法无缘。其实这也可以理解的，因为月霓你是和我们不同世界的人……”
闭着眼睛的月霓微不可闻地泄了口气，这一次的结果又不得而知了。她在脑子里反刍着这个事实，可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可这种理由实在难以接受，如果真的是这种理由的话，那不就代表勇者命中注定使用不了魔法吗？”
迷路了还可以找回之前的路，可无法使用魔法就等于把一整条路给封死。
那么接下来走哪里？
“薇恩姐……我该怎么做？”
月霓低垂着头，无法知晓她此时的表情，听语气只能感觉到一股像雾一样的迷茫。
这是月霓第二次问的问题，薇恩这次连正面回答的勇气都没有，不自觉地看向别处。她不知道月霓的问话中寄托着什么。
气氛陷入沉重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纤小的身影从月霓身后跑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
“月霓大人，找到你了。”
“……”月霓叹了口气。
“月霓大人，怎么了？”
“哎呀~没怎么啊。可耶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而且外衣还没穿，会着凉的。”
“我忘了。”
“都怪因为我离开得太久，你现在肯定肚子饿了吧。”
月霓摸了摸可耶的脑袋。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变成平常那副开朗的模样，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快，让人真想看看她在抬头过程中的表情是如何转变的。
“啊……嗯，肚子饿了。”
“真伤脑筋呐~我肚子也有点饿了。”月霓突然拉起薇恩的手催促道，“薇恩姐快回家准备晚饭，再晚的话可耶会把桌子吃掉的喔。”
“桌子……可以吃吗？”可耶对着月霓眨巴眼睛，好像完全信了这种事。
“桌子不可以。”
说完，月霓一手牵着一人，想要立刻结束眼前的事情一样，连忙地迈起步伐。
“咦？月霓你……”
就这么被拉着走的薇恩不一头雾水才怪，刚刚那个充满迷茫的问题还在她耳边回响着呢。
月霓趁着可耶不注意时对她眨了一眼，露出神秘的笑容，仿佛在要求她对刚刚的事情保密一样。
“那种问题怎么可能回答出来嘛~不能玩魔法实在遗憾，不过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想清楚的。”
明明是自己在安慰着月霓才对，薇恩在这个瞬间却感觉自己的心反而受到月霓的安抚，那个回响也不复存在。
“真是个爱逞强的姐姐。”
她看了看罔若未闻的可耶，而后又对月霓回以微笑，属于自己的焦虑也随着消失。
「我觉得正因为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你才有可能得到超乎我们想象的强大力量。魔法的可能性为零不要紧，你身上还有着更多未知的可能性。对于那样的可能性以及那样的你，我应该期待才对。」
这是薇恩想了许久的答案，不过现在却用来回答了自己。
*
晚饭过后，若无其事地与大人们聊天、与小孩子们玩耍，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环绕着虫鸣与犬吠的深夜，明亮的月色避开了窗口，但能从窗口看见外头一片月白。
地上铺着供两人睡的毯子，可耶就在身边熟睡，而月霓却合不上眼，她在睡前又忍不住去思考这些事情。
只要打败了魔王就能解除危机，然后自己就能回去。看上去挺简单的一句话，实际却像一步登天那样难。
不，其实不难，因为退路一直都在，想回去的话根本不需要打败什么魔王，这样死去就行了吧？
重新睁开眼之后的那边，有时常抱怨停电的家、有让人昏昏欲睡的学校、有时刻陪伴在一起的蕾蒂西亚，还有一直想见的父母，那边的旅途才走了不到一半呀。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反正连魔法都使不出来了，还不如把现在的一切都撒手不管，回到属于自己的的旅程上，那边要做的事可不比现在少。
可现在却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止着自己？
好奇心？责任心？怜悯还是不甘？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虽然得不出答案，但她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轻松。
*
第二天，月霓被人从睡梦中摇醒。
“怎么了薇恩姐。难得不用上学，让我多睡会啦。”
月霓慵懒地揉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又会倒头即睡，而薇恩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她失去睡意。
“月霓！可耶她…不见了！”
……
“哈——！？”
一时来不及反应，直到看见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时，月霓突然像坐在通红的火炭一样蹦了起来。
“一大早地搞什么情况！可耶她去哪儿了？”
薇恩满是担忧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实在抱歉……我本来还以为她只是到附近走走，结果出去问别人的时候，他们说……可耶向他们问出城的路，并且他们已经告诉她了…大约在一小时之前。”
当薇恩说完这句话时，月霓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我去找她回来。”
她打开门急匆匆地迈出去。乱糟糟的马尾还不如之前不绑的好。
想到可耶出城的目的，月霓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大概只有那种可能了。
“城外太危险了，要不然我找教会帮忙找吧。”
薇恩连忙追到门口。以她在教会现有的地位，召集人手帮忙找人只是一个命令的事。
“我自己去找就行了，魔种根本不会袭击我。当初我就是这样从星芒城穿过森林过来的，别担心。”
月霓露出让人安心的自信笑容，挽起手臂用力一握，“要说的话，城外对你而言才危险。”
仿佛读到了薇恩的想法，月霓这番话把薇恩想要跟着去的念头掐灭。
“……真的没问题吗？”
“绝对没问题，你就在城里找找看，说不定可耶还没出城，只是在城里迷了路。”
“嗯，我会尽力找的。”
“那就这样，啊……对了。”月霓刚从门口失去踪影，转眼又退了回来。她格外严肃地对薇恩说着。
“无论如何，绝对不要找教会帮忙。”
“啊……”
“因为我不喜欢教会，不过放心，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见到薇恩被自己吓得咽着口水，月霓转而又露出亲昵的笑容。
红白色的上衣与短裙是成一套的，搭配起来就像穿着一件活泼的小礼裙。裙摆随着月霓的动作扬了扬，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薇恩脸蛋渐渐泛红，回味着月霓那小孩子般的可爱举止，可刚想笑出来却被自己制止。
“啊……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也要赶快找到可耶才行。”
她提起裙子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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